2021年11月15日 星期一

永遠文青許鞍華(一):《去日苦多》(As Time Goes By)•回到原點

  文念中執導的紀錄片《好好拍電影》(2020)已經放映三十多個星期,時光倒流回到1997年亦有一部關於許鞍華的紀律片《去日苦多》對照,看許導由五十歲的中年人到人生七十古來稀的變化,亦側看香港的時代變遷。回歸後的許導的電影事業更上一層樓與作出嘗試,意想不到的是連鬼片《幽靈人間》出自她手筆,《天水圍》二部曲、《桃姐》延續對社會、對人文關愛,同時《明月幾時有》、《黃金時代》與《第一爐香》繼續以電影描寫香港文學與作家的足跡。許鞍華的電影作品是多樣化的,從武俠、社會議題、文學,可以看到她個人能力很強,縱然不是每部作品也是上佳之作,在文學作品也被評為「失手」,由《傾城之戀》、《半生緣》到《第一爐香》,她是很努力嘗試,而在香港有能力拍文學作品的人才不多。看《去日苦多》的許鞍華的成長就會明白她為何迷戀中國文學作題材,而香港就是她的根,在她奪得威尼斯影展的終身成就獎後,就有不少香港人陷入政治的鬥爭中把她批,似乎香港人牽扯到內地有關的事務就會被批。坦白講,欣賞許導當時的做法,不問不說不代表認同,一部電影背付的是數百人的飯碗與生計。她就自知香港沒能力投資到她想拍的電影,她只是想香港存在在電影裡,讓故事傳承下去。她就是永遠文青,永遠屬於香港的文青許鞍華。



  要認識許鞍華的電影,《去日苦多》回到原點由零開始認識她的背景,由澳門移居到香港、住在北角英皇道的公屋,然後施洗讀教會學校,直到讀香港大學選讀比較文學一直讀到碩士。因為讀書感到焦慮後來畢業去了英國讀電影,1975年回港為為胡金銓的助手,1979年拍第一部電影《瘋劫》。1997年拍《去日苦多》是來至台灣的策劃,以記錄華人的片段與香港,於是許鞍華找崔允信一起聯合導演。1997年許導剛完成了《半生緣》有空檔而拍了這部片。在電影談的不只是許鞍華,看的是時代催生出怎樣的一代人。影片由一場五人飯局開始,都是許導的大學同學,在影片裡除了一位是坐坐沒什麼發言外,其它四位都分別提到了很多有意義與發人深省的話,在今日睇到這部片睇的不是個人價值,而是在時代裡打滾取得成就的人是如何看待香港幾十年的事情。在今日香港公民社會的崩壞與諸多制肘下,看到過去有自由的空氣,過去的香港孕育了怎樣的年青人,還有是讓觀眾心中問了一句有多愛香港?在這個去留的時代,別有一番體會。


女中豪傑

  在片中除了許鞍華外,吳靄儀出鏡率是最多的,她與許導是中學同學一直到大學,說起何東宿舍的往事,她們基層出身的孩子與大富大貴之家的孩子的分別,有種不屑人的感受。吳靄儀在片中可謂是金句王,當中提到她們這一代人在好的土壤下出生,戰亂文人南下吸收中華文化的氣息,同時學習英文接受西式教育。她們沒有超越時代,就像過去的人一樣會消失。到底什麼是超越時代?曾將何時也怪責過老一輩人貪圖安逸,以致現在的年輕人要受到暴政的摧殘。不過代入當時的環境與社會也理解他們,與中國的距離太遠,又與殖民地格格不入,生活上不用理會政治,只需好好工作、組織家庭過物質生活。認同吳大狀講到香港是妓女,外人想要什麼有什麼,七八十年代香港創造了黃金時代的神話,經濟發展神速,並列亞洲四小龍之列。面對九七大限,受過香港教育與恩惠的人只想離開,並沒有打算與香港共存亡。香港除了是被前宗主國強佔外,香港人自己的想法也是走精面、要著數的,而前宗主國在現在開放一批人海外國民移民也盡了地主的責任。去與留,都是個人選擇,一直以來香港在歷史上是這樣的地方,留下要面對的亦要面對自己的事。

吳靄儀的最新著作
                                                          

  過去兩年香港發生很多事,吳大狀在影片裡說到自己為何從政,一恍眼就十八年,因緣際會之下答應人做一些事,亦因為時代逼使她站出來。而她講到自己是「豆泥」(怕事的),但在議會與種種發生的事情上雖不是鐵娘子,總算是守住底線,獲得讚賞的知識份子。而如今她的晚年遭到逼害,安份守己幾十年,她作為上了年紀的人,大可安享晚年但仍然為香港發聲。吳靄儀在議會總算是客氣之人,終在一九年帶領和平遊行而被定罪,所管理的基金亦要解散。無論如何,她也盡了幾十年的時代責任,香港要變的始終要變。這兩年的香港變得模糊但勝在有些人抵受了一些人的責任與義務,換取別人可以離開。有時也感覺人很自私的,當老一輩也要身陷囹圄時,以前的事情大可一笑泯恩仇。是政府將主張和平的人送到監獄,送上法庭,人民不會忘記是犯了什麼皇法。另外的是除了政治、法律外,吳大狀更是金庸的書迷與寫過相關的著作,可謂是學貫東西,百事也知曉,可以說是才女。


1967與港大學生會的改變

  在飯局當中媒體人詹德隆是座上客,在六七暴動左派《大公報》的剪報上以詹X隆稱呼港大學生會主席與學聯會長詹德隆。1967,誰會想到港大校園都有鬥委會?據吳靄儀在幾年前的訪問提到67年她剛讀大學,在陸佑堂看到「打倒港英奴化教育」的橫額。當時學生對政治不太衷,只知道要戒嚴。而許鞍華記得當時要考試被逼中止提早回家,幾個人在港大結緣,青年時代至今成為朋友,而六七暴動未必直接改變了他們的想法與命運,但對見證港大學生會參與政治與學生運動卻是起點。

                          

  港大學生會開始論政表達立場始於1967,止於2021。當時的學生會幹事在報章說港大生重視社會性醒覺,學生會不再只是在社區參與,做做義工的組織。在67年的暴動,大學生與中學生組織分別被左報攻擊,翻看當時的報導《大公報》的報導推崇毛澤東的領導與視為反英抗暴,現在歷史自有公論,重新認識與疏理六七的因由。對學生運動來說,是一個從離地,事不關己到參與的一步,學生立足關心香港的事,開始發聲。據1975年港大學生會會長麥海華的訪問憶述,學生當中有國粹派與社會派,這可以解釋到他們的愛國情操與張貼大字報與跟隨國內文革的意識形態,意圖逼使港英政權離開香港。(2019年第142期《大學線》)。當時的學運以「認中關社」為主軸。由此可以反映當時,根據呂大樂的《四代香港人》論所分析四十年代出世,南來移民的就是第一代香港人。他們帶有中國的情懷來到香港的殖民地政權,出現身份的迷思。對許鞍華他們的一代,他們愛那個國家,可能什麼都不是,而是愛香港,受到中西方文化的夾擊。






  七十年代學運熱情消退,但港大學生會繼續參與香港的社運,如七十年代反對接待英女皇參觀港大。八十年代就香港前途問題去信戴卓爾夫人、學生參加工運聲援罷工工人,八九年的春夏之交就更加心繫香港,同時流露同根生的熱情,包括北上聲援學運。幾代人對國家的情感由關心變成日後專注本地的社運發展,九十年代學聯協助爭取居港權,零零年學生會參與反二十三條、倒董,到近十年反高鐵、反國教、學苑發表《香港民族論》、雨傘運動再到一九年的反修例,中間經歷了學運的起跌,到《港區國安法》實施,先是學聯解散到各個社運組織解散,港大學生會亦難逃宿命。


  令人痛心的是今年發生七一刺警案,學生的聲明是有不恰當之處,但令人痛心疾首的不是學生的齒冷,而是這兩年的仇恨是當權者所帶動的。學生犯錯,社會願意給他們機會,而不是高官口中所講犯法就是犯法,特別是鄧炳強與李家超對學生趕盡殺絕,要拉他們還押、坐牢、停學。過去幾年的社運已經看到港大的腐化,校委會衝擊事件拘捕學生,校長不見蹤影。今年更是變本加厲不再承認學生會,港大的內地生對學生會停運竟然是讚好,可見以前南下的學人與現代人的分別。校長沒有為莘莘學子說半句話,反而獲得連任至2028年。同一時間,港大的國殤之柱又有爭議,一個世界一流學府在人格、良知降到九流。


  在六七暴動期間《大公報》指詹德隆是報販的兒子,在大學不好好讀書之類,又指他與黃宏發都是廢青搞事之類,抹黑手法是否與現在沒分別呢?詹德隆的故事是典型獅子山下的故事,窮等人家出身,靠獎學金讀大學。六七暴動改變他的是在港大畢業後在英國讀政治,回港成為商人與在1980年獲得香港十大傑青的榮譽。





  一場飯局,除了當時做中學教師的一位沒有太多存在感外,在結尾從事教育工作與歷史學者陸人龍講了一些話說年青人有想法但有勇無謀。在當下是難以同意的,也許學運曾經有消退,而九十年代的青年人面對金融風暴的危機,再面對九七香港的轉變,政治氣氛與參與度低迷才使當時的年青人欠理想。經過一代一代人的爭取,年輕人對社會的認知與擔當,現在是寧為玉碎,不作瓦全。成年人不是去保護青年人還要靠青年人去犧牲自己,以道德感召成年人參與社運。特別是黃之鋒、學民思潮、學聯的一班大學生與中學生打開了缺口。在當下不是再談論計謀的問題,而是無論如何也要做,可是這兩年香港人花盡力氣,身心耗損。至少你說他們有勇無謀,他們也比成年人有勇氣站出來。


根在香港:許鞍華

  在短短的紀錄片中,片尾問到她想不想移民離開,她說她不離開是因為懶。在《好好拍電影》裡她流露出想為香港再做多點的感情,很坦白講離開也不是一下子解決所有問題。也是視乎個人的追求,至少感受到她是愛香港的,由寫劇本講電影要到茶餐廳。即使現在拍的題材也是有她的個人元素,《第一爐香》的主角是港大生,蕭紅在香港的足跡,晚年專注自己的文藝創作。他們用人生見證著香港的發展與轉型,在過去兩年的事情,是沒法忘記的,對一些人是人生的轉捩點,但我們也要活在當下,香港的未來仍然在活著的人手裡。在剪接《第一爐香》時她正面對香港的轉變,在混亂的環境下見證電影的出世,縱觀多年她拍的電影題材大部份與香港有關,與其它導演相比拍內地樣板戲,《中國機長》、《中國醫生》的去香港化來說,以合拍片來說許鞍華仍是很努力保存香港的,即使她拍的電影《明月幾時有》被投資方推做獻給香港回歸的電影。過去幾十年,很多事情心照不宣,許導亦是筆者由小睇到大,亦尊重的導演,所以打算重溫她的作品,重新欣賞許導的作品,並以此打響頭炮研究這位導演。

華人第一女導演



 生於斯,長於斯。許鞍華由在電影做助手再到電視台、廉署、再成為有標誌性與多元作品的導演,她當然有脾氣,曾經罵記者,然後會向人道歉。這個人是相當有想法的,縱然有些作品票房較差但不代表是劣作,可以說她的電影有儒學的色彩。《桃姐》、《天水圍的日與夜》都是有關家庭倫理與傳統家庭價值。然而她的家庭與成長也有點複雜,出生在鞍山。十六歲才知道媽媽是日本人,據她媽媽在《去日苦多》所講香港人當時有抗日的情緒,加上住北角是傳統左派的地頭。媽媽為了保護自己而隱暪身份,於是後來有了《客途秋恨》的投射還擔心媽媽會不開心。在她的成長對身份是充滿迷思。


  在紀錄片裡主角是許鞍華,風頭有點被詹德隆與吳靄儀搶過,因為他們都是與政治有關的人。而許導在政治的角色較被動,但政治也會找上門,比如質疑是什麼立場。詹德隆取笑許鞍華,沒想過她會做電影,笑她可能做無業遊民。而她的電影路也是滿途荊棘,北上合拍的低潮期到在本地的小陽春得到口碑,再到近十年拍的幾套大片都反映她不同的電影階段。七十多歲的老導演,幾十年縱橫中港台三地,做什麼人也沒所謂,最重要是做一個有良心、良知的人。她是什麼人,看她的電影就會明白,現在香港電影可以選取的題材受到制肘與監察,像《去日苦多》談身份、故事、歷史大局的電影彌足珍貴。許鞍華之後,也再沒有女導演能在電影工業巾幗不讓鬚眉了。😄






1979年 的許鞍華 ,盧玉瑩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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