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2月4日 星期六

【HKAFF】社會性死亡:《由宇子的天秤》(A Balance)每個人身上都是一座精神病院

 《由宇子的天秤》(港譯:平衡搜查線),假如香港未來有機會上映應該用回原名更貼切,更能理解女主角的第一視角與心理變化引導每一個選擇與決定。電影去年在內地的平遙電影節首映兼獲得獎項,在影展一票難求成網絡佳話,繼上海、北京兩大國內影展外,平遙是內地文青的新指標,引用三大影展裡偏鋒的題材,打響名堂。電影在香港參加了亞洲電影大獎,失落了新導演獎,但無損春本雄二郎在世界影展與亞洲冒起的機會,特別是所執導的電影都參加過柏林影展。今年香港引入了幾位日本新晉導演的電影,如中野量太《淺田家》(曾經得過新藤兼人賞金獎)、吉野龍平《永遠比那些笨蛋年輕》、冒起得快的濱口龍介都是值得留意的導演,這些導演不是每一部的作品都有機會在香港上映,所以他們的作品有迴響,讓觀眾留意與找尋首作亦是開啟了一波浪潮。特別是看畢《由宇子的天秤》,更要把春本雄二郎的名字記進腦海,這部電影是他的第二部作品、框架戲中有戲,枝節脈絡貫通來龍去脈,製造內心衝突與人的複雜性、鏡頭美而工整,相當令人驚喜。導演身兼多職擔綱編導與剪接與監製,翻查資料在他大學畢業後曾經加入松竹京都攝影所工作,有拍電視劇的經驗,在松竹亦師從井上昭與石原興兩位監督,有亮麗的履歷表,而在今年的釜山的投資會籌備第三部電影企劃。



由宇子的理性平衡線

  日本電影擅長挖社會題材,展開人性的矛盾與角力。好處是觀眾看完會有所反思,有所體會人性的黑暗面與光輝,不好的是影響票房,它不是一部娛樂化與一面倒批評一方的電影,而是需要同理心、閱歷去理解發生的事、理解每個人的選擇,不應該有先入為主的看法。電影框架支線以由宇子(瀧內公美飾)飾演的紀錄片導演為了尋找三年前校園欺凌的真相而展開,廣美與矢野發生了一段不倫師生戀,廣美的父親與矢野的媽媽與妹妹分別接受了訪問。試圖找出廣美自殺的原因,帶出校方對當事人的決絕,事件死無對證,揭示出校方的隱暪。在訪問矢野的媽媽時有一份遺書指出校方誣蔑了當事人,使到二人要自殺以證清白。


  最初由宇子以旁觀者的身份介入事件,她只想拍好這個題材,據理力爭,甚至問到受訪者情緒崩潰與難堪,走訪敏感的地方拍攝,例如是矢野家的舊居,被當地人驅趕。同時,上司不喜歡紀錄片的角度,與上司就對白引起衝突。在工作上,她不希望只有被害者一方的意見,於是找來加害者家屬的部份,然而加害者與被害者的身份模糊,已經分不清了。在由宇子的理解下知道雙方的家屬們都被騷擾,被判處社會性死亡,一個人的死亡牽連到在生的人,有著深深的恥感。矢野太太與長谷部先生在家人死後都過著不明不白的生活,特別是矢野家要過著隨時搬家的日子,深怕網上發佈她的住址,而不倫事的傳聞更影響到下一代。


  由宇子由一個理性主義的人,尋求公義的人漸漸出現人性化的表現,與她的記者角色的權衡有衝突。事實上戲裡出現不少理智與感情、同情與正義混合的情緒,每個選擇都不一定是正確的,眼前看到事物亦未為真。於是從紀錄片工作,以旁觀者的角度到進入下一個框架,親身體驗邊緣人的處境。


  與上司衝突後,畫風一轉由宇子回到家裡經營的補習學校,另一女主角小畑萌出現,由宇子開始走進她的世界,指出她作弊的行為。在教室嘔吐照顧她期間誤打誤撞得知父親與學生的性關係,在她的感性間不可原諒父親,但理性間知道事件一揚開去就會身敗名裂,會成為紀錄片主角的結果一社會性死亡,失去工作、地位。於是她試圖在萌身上作補救,鼓勵她追夢、幫她補習,照顧起居飲食,擔起父親無法肩負,直視的責任。對萌來說,十七歲懷孕也不是光彩的事,家裡有個缺少溝通的父親,由宇子就像是大姐姐照顧她,信任她。由宇子為了掩飾父親的罪行,以工作名義找黑市醫生、試圖以犯法手段取得墮胎藥物。此時她的正義感而蕩然無全,為了大局根本沒法大義滅親。親情與正義兩難全,工作開始有起色,紀錄片要兩星期後播出、萌的孩子與性命安全都等不了。一切在沉默中爆發,再進入下一階段的出人意表、靜默的暴力與重生的結局,雖然是結局但故事的仇恨與真正的公義也無來臨,可見是一個絕望的社會。




每個人身上都是精神病院

  在電影裡出現了四組家庭,長谷部、矢野、木下(由宇子一家)、小畑。描繪了一個傷痕的社會,分不清誰是誰非,戲裡大致可分為三個框架,紀錄片主角為第一組框架(旁觀者身份到介入、同情與幫助);第二框架是木下家與小畑家的交集(不倫、幫助、救贖與責任),轉化到第三個框架,女主角的坦白、推翻一切的前設。戲中的人沒有固定的好人與壞人,好人也會犯錯,迷失,由宇子由最初在紀錄片主宰劇情、編排的判官,盡量平衡各方發掘真相,到了自己的事就成為了雙重標準的人,這使她開始明白到加害人家屬面對的處境,並使她的紀錄片多了家屬的自白,內容更豐富,亦得到上司的准許,穩步上揚。可是,到了最後眼前所知的真相是有另一個故事,矢野妹妹為了保護兄長而篡改遺書,阻止紀錄片出街,由最初接受訪問到敵不過內心掙扎而坦白。某程度上由宇子的父親一直也想跟小畑父坦白真相,但被女兒阻止,父親只是想把自己的罪責放下,但忽視了女兒日後可能要面對的困難。


  在結尾,由宇子代父從軍意圖減輕小畑的罪責與擔心,說出真相。然而這個真相也是片面的,小畑父也懷疑自己的女兒當援交,又有補習班的同學證實,肚內的孩子是誰經手也未知。矢野妹的坦白給了由宇子勇氣,與其帶罪疚過世,不如一拍兩散,到最後連苦苦堅持的紀錄片也告吹。戲裡的人都不是完人,萌被質疑是個說謊的孩子、矢野妹為亡兄掩飾罪行、她們都是身不由己,萌本來有兼職但被中斷了,家裡亦沒有錢。電影裡不少情節也是對比,如車禍昏迷的萌對比最後死不去的由宇子。兩個框架的故事亦可以作對比,兩份工作交集而取平衡點,一組人被宣判了社會性死亡,而另一組人徘徊在中間,稍一不慎就會成為前者,。由宇子小時候的經歷,對父親的敬畏與後來的瓦解,小時候作弊對比萌的作弊,萌缺乏成年人的保護與指導,由宇子很容易進她的世界,成為她暫存的「母體」與依靠,成年人的模範,對由宇子來說她有幾重考量,一是她為了贖罪,二是她明白萌是年青人的心態,想保護她讓自己好過。在電影裡,最欣賞的是由宇子舉起手機拷問父親與上司,問到他們啞口無言,攝像機是有力量的。

                                         

  電影反映出人是相當複雜的,是非錯對也難避免。可以說我們每個人身上都有善良與醜惡的一面,同樣也有偽善的自己,當補習學校不再收學生,由宇子說那些學生是需要這個地方,木下父與萌的性關係可以理解為長腿叔叔的故事,萌付不起錢就要用原始的本錢作等價交換,作入大學與脫貧的入場券,而她又必須走這條路。矢野志帆原本有髮型屋有穩定的職業,但面對社會的霸凌要打散工與離開家園,打開了自我保護意識。在片中的居民與受訪者對記者反應很反感,記者不一定是神聖的職業,學校有一套、出到社會又有一套,矢野母以為由宇子可以替她兒子平反,而她講到自己不能夠偏幫任何一面,但可以亮起一束光。此時,由宇子的心靈天秤在職業道德與人性中搖擺,所以她成為了兩家人的橋樑,在職業道德以外傳送食物聊表心意,讓大家多一點支持與力量,撫慰人心。


  在電影裡,多麼希望萌早點死,如果她死了,傷心的只是她的父親,所有責任都可以卸下,不會有人背負孩子的責任。所以她出意外看似是由宇子的錯,也可以是萌的謊言,不為外人知的秘密被人識破。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很多面向而不是單一的,使到這部電影不易消化亦引人思考,到底我們應該用什麼態度面對世界的轉變。戲裡的男人設定都比較窩囊,由宇子父親要女兒的包庇與處理事情,小畑父的不問家事與女兒的事,只懂怪罪於女兒,又不能替她付費,釀成悲劇。而個人驚嘆的是由宇子被萌的父親索頸,然後倒地後的鏡頭,是生還是死,畫面停頓,直到有人聲、電話聲,再緩緩爬起來,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亦改變不了,真相又好像不太重要。那幾秒是整部戲的神來之筆。


  媒體是雙刃劍,喜歡這類電影探討人性,探討眼前事物的真偽,由宇子反對上司的看法試圖抓住真相,但是上司可以隨時改變報導的方針。媒體可以污名化死者、受害者、家人,同時可以讚美、鼓勵推動社會進步。從介入到參與,拍攝紀錄片也是看到人生百態與無奈,電影以女記者為視角同時也帶出了女性如何看性侵、霸凌的角度,她的細膩、與受害人的相感應與方便照應,是可信任的對象,有趣的是日本近年的新聞題材片也是以女性為主角,例如森達也拍攝的紀錄片《I-Documentary of the Journalist》對照藤井道人的《新聞記者》(2019),兩者都是以日本記者望月衣塑子為原型採訪、拍攝。以新聞題材的電影在日本不太缺,是在於角度與取材,在戲中不是講述有多鍥而不捨、堅毅、而是越界去參與與介入別人的人生,旁觀他人之痛,亦同時自己也感受其中。《由宇子的天秤》則以心理角度、邊緣的社會與女性的堅強與無助帶出故事,同時這是部小本的獨立製作,除了劇情稍長外,大致上是成熟的作品。


瀧內公美一不施脂粉的演出

  瀧內公美憑情色片《火口的二人》獲得電影旬報的最佳女主角,在戲中飾演不帶脂粉的女導演,可算是素顏演出。面上有瑕疪,稱不上是美女,就像是日常生活裡遇到的人。在冷艷中帶型格的獨立女性,同時有一份善意與美德。個人認為她較適合做獨立個性的女角多於在電視劇演甜美、過於女性化的角色。戲裡的妝容與在其它戲裡大不同,相當合乎記者的裝扮與思維,再看看她在《火口的二人》的演出又是另一個境界,可以說是實力派演員,要留意一下她的演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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